百里不同风，十里不同俗。我的家乡耒阳有着独特的过年风俗。

过年，最慎重的是大年初一的开“财”门。开“财”门的时间、程序、礼数关系着一家人全年的财运。年前，家里老人细数一家人的生辰八字，在老黄历上找出最吉利的开“财”门时间，然后将香烛、纸钱、鞭炮准备好，千叮万嘱主持开“财”门的人，一定要慎之又慎。开“财”门一般由家里男性长辈主持。长辈责任在肩，严阵以待，除夕之夜，薄睡轻眠，生物钟精准走位。待到吉时，长辈起床穿衣，净手漱口。不知从哪辈传下规矩，大年初一，家里所有的事物都不能外弃，净手漱口的水也得用个盆盛着，初二才可以倒出去。 

开“财”门之前，需要祭拜，祭拜的对象包罗万象，囊括一个区域内人们的所有信仰，有天地，有祖先，有灶王，有财神，有菩萨……一切能带来财运、保佑平安的神明均在其中。点燃香烛、焚烧纸钱后，开始放鞭炮。鞭炮需在屋内的灶火上点燃，在震耳的轰响、弥漫的硝烟中，长辈一手拖着鞭炮，一手打开房门。新年的气息裹挟财运扑面而来，“财”门打开了。长辈笑逐颜开，身心愉悦，矗立不动，以一种异于常态的果敢，看鞭炮的遍地开花，听鞭炮的噼里啪啦。

“财”门开，好运来。一家人热烈地围坐一起，开始吃新年的第一个早餐。早餐是四个素食：枫菜、豆腐、丸子、米糕。家乡经历过苦难的“差日”（昨天），迎来了奋斗的“艰日”（今天），畅想着美好的“良日”（明天）。饮水思源，不忘初心，每个人都需要恪守艰苦朴素的本色。虽是素食，却寓意深刻，“枫”与“丰”谐音，寓意大获丰收；豆腐经油炸而蓬发，寓意发展发财；丸子小巧圆润，寓意团圆美满；米糕层层叠叠蒸熟而成，寓意步步高升。四个素食，凝聚着家庭主妇的美好祝愿，家人们欣然接受，分而食之。餐后，家庭主妇捧出糖果盒，让一家人享受过年的丰盛与美好。这个糖果盒，从此就留在家里的饭桌或茶几上，款待每一个前来拜年的客人。客人走后，家庭主妇会将糖果续满，迎接下一波客人。

吃饱喝足，开始拜年。拜年遵守严格的秩序，先拜祖先，再拜家族，又拜太行，后拜亲戚。拜祖先和开“财”门的程式差不多。一家人来到湾村里的正堂屋，男性长辈点香烛、烧纸钱、放鞭炮。繁缛的只是跪拜，对着祖先牌位作揖、下跪、磕头、起身、作揖。人人跪拜，无一例外。这期间，同一家族的家庭，都在男性长辈的带领下，来到正堂屋。见面第一句话，都是恭喜恭喜，恭喜年长的健康长寿，恭喜年壮的升官发财，恭喜年轻的早生贵子，恭喜年幼的学习进步。其间，最搞笑的恭喜是“讨儿媳妇”。只要对方家里有男孩，不管多大，都是一句“恭喜今年讨儿媳妇”，弄得男孩们在大人们放肆的笑声里，抱头鼠窜。拜了祖先，开始给家族里的各家各户拜年。一般按照辈分的高低进行，由近及远，延伸至整个湾村。走家入户的拜年，其实是一种形式上的礼节，走进门，说一声“恭喜”，屋内的主妇（这时候，男性都出去拜年了）赶忙回应一句“恭喜”，然后招呼喝茶、喝酒、吃糖果，看到带小孩的，会给每个小孩一串鞭炮。很多男孩子愿意随父亲拜年,期盼的就是这一串鞭炮。物质匮乏的年代，每一种事物都是稀罕物。农村里的鞭炮除了过年，只有红白喜事上才有。为了获得更多的鞭炮，很多男孩子大年初一早早起床，挨家挨户搜寻开“财”门时，没有燃响的鞭炮。如果有，便高高兴兴说“有”，如果没有，就垂头丧气说“没有”。一些人家忌讳说没有，会故意撒一些鞭炮在地上，让来捡鞭炮的男孩子连连说“有”，讨个好彩头。

晌午时分，整个家族里的家庭再次集结在正堂屋，搬出锣、鼓、钹等乐器。这些乐器 ，几乎只在过年的时候敲响。疏于排练的族人们，勉强合出一个“咚锵，锵咚，咚咚锵，锵锵咚”的节奏，便开始组队到太行（阳平）庙“出行”。太行庙相当于家庙，每个村里，甚至每个姓氏都有一个。太行庙里有神像，但无人能准确地指出哪个是菩萨，哪个是罗汉，哪个是金刚？神像是什么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受了人间烟火，就必须保佑众生。一路上，族人们敲着单一的、枯燥的节奏，声势浩大地走向大行庙，沿途的乡亲，不断加入，致使队伍愈发庞大，声势愈发浩大。原先，妇女不能同时“出行”，只有在家里不来客人的间隙，邀约三五个姑婆，悄无声息地去“出行”。如今，移风易俗，取消了很多禁忌，妇女们也可以一同去“出行”。即使这样，乡村人口日渐稀少，再也不复往年的喧闹。队伍来到太行庙，又是一轮祭拜。一时间，烛光摇曳，香火点点，纸灰飞舞，鞭炮轰鸣，寂寥多时的几尊神像尽享尊荣，经历一番烟熏火燎之后，狰狞面目也变得慈眉善目。祭拜之后，族人们散入庙前庙后，攀折一把树枝，分发给家人，美其名曰叫“发财”，“财”要带回家，插在门楣之上，吉星高照，财运亨通，好日子就有了盼头。

“出行”后，拜年大幕正式拉开，人们按照“初一崽，初二郎，初三初四女拜娘”的约定俗成，走亲访友，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。过了元宵节，不再拜年，春节就结束了，人们朝着拜年时“恭喜”的美好愿景，开始新一年的奔波忙碌。

作者：段世军

责编：梁昕

来源：耒阳市融媒体中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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